小约翰 | 礼拜路上

礼拜路上

文/小约翰

礼拜天一大早，丁丁和文梦扬从不同地方出发到同一户人家的客厅做礼拜。

丁丁要先坐70路公车，下车转48路，大概要一个多小时。昨天听一位所谓大师讲道，觉得索然无味，就到网吧上网玩游戏顺带浏览情色网页和各种视频到很晚，心里略有不安，作为弥补，回到宿舍翻看了赵镛基的《第四度空间》，觉得很合自己的口味，上床后还一个劲想怎么更能得到上帝的赐福，结果早上起床有点晚，早饭也没顾上吃，只是按林光常博士《无毒一身轻》“健康经”上的建议喝了半杯温开水，草草洗刷了一下就去赶车。外边阳光很好，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大热天，也意味着那间客厅会很热，大家挤在一块儿，空调都有点儿失灵。他有点儿羡慕那些还在睡觉的人们。他们尽可晚起，然后出去逛逛超市和书店，上上网玩玩游戏什么的。自己则得穿越大半个城市往一间空调不怎么好用、空气混浊的客厅赶，这做礼拜的机会成本也越来越高了。

不过，因其难能所以可贵，反过来一想，丁丁又挺欣赏自个儿。毕竟做礼拜不比天天练摊儿，这可是投资于永恒的大事。万一真有天国真有地狱怎么办？这些个不信的人就是赚得全世界却赔上自己的生命，又有什么益处？自己去做礼拜，分明是去朝圣，既然是朝圣，总要付点代价。

这也是丁丁对家庭教会意见最大的一点。你看那些西藏的朝圣者，一边全身俯伏一边朝布达拉宫赶，到了布达拉宫，那里的建筑和仪式多么庄严、多么神圣。而自己千辛万苦赶到的，却是一间普通的客厅，要啥没啥，连唱歌都不能大声，还只唱《诗篇》，不用乐器，平时他最爱吉他弹唱《你是唯一》、《云上的太阳》啥的，这里也没有。讲道多是讲要悔改什么的，他也奇怪，都信了，还讲这些干啥？总之，这里的礼拜过于简单，一点气氛都没有。

70路车从始发站发车，丁丁抢上车。

比他早点儿，从这个城市的江北，文梦扬也上了159路车，准备过大江，下了桥再转21路，到同样的客厅。

梦扬这个名字是在徐州当中学语文老师的妈妈起的，妈妈希望她像《圣经》中的约瑟那样，持守主给的梦，让生命为主飞扬。梦扬果然没辜负妈妈的期望，不只是秀外慧中，考到这个城市的名牌大学读书，更重要的是从5岁就有重生得救的经历，从小愿意像约瑟那样敬畏主。转眼到了大二，追她的男生很多，却没一个让她动心。让她心动不已的是主耶稣基督的爱。这爱当然不排斥爱情，她也晓得，因此才常祷告说：

“主啊，请关闭我的心扉，直到遇见你为我配合的那一位。”

她昨晚早早就上了床，一个人跪在床上祷告。同舍的女孩，有的陪男友去钟点房约会，有的去“大学生活动中心”(简称“大活”)跳舞，有的结伴去“大学生俱乐部”（简称“大俱”）看《断背山》,就她一个人留在宿舍，因此可以跪下来出声祷告。平时，她一般把祷告词写在日记本上，或坐在床上祷告。祷告完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。那几个看电影的先回来，对梦扬视若无睹，大谈同性恋话题，尤其对同性恋者怎么做爱谈来谈去没个完。梦扬被吵醒了，就戴上耳机听从北美改革宗长老教会网站上下载的《诗篇》赞美诗，刚听了一会儿MP3没电了，只得下床找充电器充电。同舍的人拉梦扬就同性恋话题发表看法，梦扬说这是犯罪和堕落，因为把顺性变成了逆性，违背上帝起初造人的心意。同舍哗然，说梦扬是修女，早落伍了。梦扬真想跟他们吵一顿，最后还是忍住了，反问她们支持同性恋的根据是什么？她们说个人喜好。梦扬说难道仅仅因为个人喜好或本能冲动就可以正当而又合法？凡是现实的就是合理的？若这样，为什么乱伦和杀人不可以正当和合法化？有的人天性就喜欢乱伦和杀人的话怎么办？

困得不行了，大家才陆续睡去。梦扬却难以人睡了，她就索性躺在床上跟主讲话。她说：

“天父，求你怜悯我的同学们，不要受这些坏风气影响。主耶稣基督，求你帮我入睡，能入睡是你给的恩典，没有你的帮助，我什么都不能做。明天清晨也请你唤醒我早起去敬拜你。把我的灵魂交在你的手中。祷告奉耶稣基督的圣名。阿们。”

其后，心情平静，不久就睡着了。

清晨醒来，梦扬很兴奋，洗刷完毕就先到校园去读经灵修，今天读到《箴言》4:23使她特别感动：

“你要保守你心，胜过保守一切，因为一生的果效，是由心发出”。

她默想了好久，祷告求主帮助她把经文应用在今天的生活中。之后是代祷，她也特别求主带领自己的高中同学今天能和自己一起去礼拜，昨天两个人早就约好的。本来，那位同学在家乡也是信主的，高考落榜后在家复读了一年，刚考上这个城市另一所大学，到了城里不肯聚会了，梦扬很有负担带她一同去礼拜。

祷告完，去吃早餐，早餐后，她走出校门等159路车发车。这是始发站，大家都在广场里一辆公车旁边等，都认为这辆车先走。等车时，梦扬发现阳光那么清新，鸟儿的歌唱声那么动听，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主日？她按捺不住向天仰望，湛蓝的天空像是神的画板。伟大奇妙的造物主竟邀请这么卑微的使女去敬拜他，这是多么神圣又庄严的邀约，多么浩大又深沉的恩典。她情不自禁哼起《诗篇》122篇，这是“上行之诗”，是以色列人往锡安山圣殿敬拜神时唱的——

人对我说：“我们往耶和华的殿去。”

我就欢喜。

耶路撒冷啊，我们的脚站在你的门内。

耶路撒冷被建造，

如同联络整齐的一座城。

众支派，就是耶和华的支派，上那里去，

按以色列的常例称赞耶和华的名。

因为在那里设立审判的宝座，

就是大卫家的宝座。

159路要发车了，结果不是车门口等的人多的这辆车走，司机开着另一辆车在广场上绕圈，大家疯狂地追着车跑。绕了大半圈，车才停下来，虽是始发站，上车的人很多，大家拼命往上挤，等梦扬上去，早就没座了。她戴上耳机，打开MP3，听www.reformedvoice.com上下载的英文证道，这个网站上几乎每一段重要经文都有讲道，今天礼拜回来，可以把《箴言》4:23下载下来听听，她想。

丁丁在70路车上抢到座了，不过，车厢站了不少人。

他惬意地坐下来，斜靠在椅背上。他这才注意到前边不远有个女孩穿着特别奇怪。她穿着一件牛仔裙，很像是直接绑在胸脯上边，露出两边雪白的肩膀，光滑到看不见任何胸罩带子的痕迹。是不是带子是透明的？透明的也该有痕迹，但她的肩膀上又看不到。或者干脆就没戴胸罩？万一衣服捆得不紧掉下来怎么办？

他没这方面经验，就盯着看，很纳闷。老盯着看也不好意思，他也看到周围有好几道火辣辣的目光。于是，就装作看车上播放的路载电视节目，节目让大家参加“我的歌声我做主”活动，还推出了一位“超女”的新歌，一首《谁动了我的琴弦》反复唱，他喜欢这首歌的名字。不过，他总在想：要是把“琴弦”换成“胸脯”会更有意思。

前边女孩的胸脯到底怎么回事？他又去琢磨，很想到前边往后看看。牛仔裙上边和胸口接触的那道线最意昧深长。生活在于细节。就像麦片最好喝的是上边的泡沫。完全裸体就没这么有意思。不过,看着每一具臆想中漂亮的裸体招摇过市，怎么说都是一种折磨：凭什么这些美女就可以无视我而过？

159路车窗外，绿树，草地，蓝天。

梦扬发觉旁边有个男孩老盯着自己看。她这才意识到公车的扶手太高了，她的手抓扶手，会把整条胳膊乃至腋下暴露出来。想到这里，梦扬的脸红了，赶紧跟着下车的人流换到后边，靠近一个老奶奶的座位，不再抓扶手，而是扶着座位上沿站着。

公共汽车开始过长江了，朝阳下的江水腾起阵阵雾气，与远处的云朵连在一起，就像雾气变成云朵。行在江面上，四面苍茫，江涛滚滚，顿觉人渺小之极又伟大之极，怪不得诗人大卫在《诗篇》第8篇说：

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，

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，

便说，人算什么，你竟顾念他？

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点，

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。

每次看到长江，梦扬都会惊叹陶醉一番。文人墨客从江涛拍岸中听出无限惆怅，她则分明听到江水入海、一路奔腾的欢歌。

还有10分钟就能下桥了，到时候要转21路。她昨天约高中同学就在下桥第一站等，同学的学校就在旁边。梦扬掏出手机给同学发短信：

“Hi，妞妞，车过大江，大江车过，马上就到，你到了吗？”

等了一会儿，对方不回。她拨打对方手机号码，对方关机。她就直接打她宿舍电话，过了好久才有人接，没好气地问找谁。她说出同学的名字，过了好一会儿，同学才懶洋洋接电话。梦扬提醒她一起去礼拜，同学满不在乎地说：

“得了，梦扬，我凌晨3点才睡，要补个觉。对不起，下次再说吧，要不去了那边还是狂睡，对天上老爸也不礼貌。”

听到这样的话，梦扬有点失望，也有点难过，明明说好的，这么随便就爽约？刚来这个城市不久，就这么腐化。她家乡很多这样的二代基督徒，在徐州家乡有父母在，信仰还好，一到这里的大城市，少有人再去聚会。也许在家里时的信仰就有问题，要不怎么连“第四诫”都这么不尊重？上帝把这一诫放在第一块法版上，又用了那么多字写，违反的话应该比“第七诫”的“不可奸淫”更要严重，可这么多基督徒毫不在乎。

求主怜悯!

“前边女孩转过来，转过来，转过来。”

丁丁在心里轻轻唱。很灵，那女孩似乎知道丁丁在看她，竟侧过脸来，假装看窗外，瞄了丁丁一眼。丁丁一看她的脸，发现丑得吓人，还化了浓妆，越发可怖。

“没想到恐龙一个，见光死!”

丁丁嘀咕着，开始认真看窗外的车水马龙。

在丁丁看来，女孩的皮肤好是关键。说到皮肤，教会中皮肤最好的应该就是梦扬。作为北方女孩，梦扬比南方女孩的皮肤还好看,怎么看怎么有味道，尽管身材不太性感。但她下巴的弧度，带点儿古典美。古典美是什么，丁丁说不清，但看看梦扬就知道了。还有她的笑，使人备感亲切，又有那么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。这次礼拜，最好能坐在她旁边的旁边的旁边，这样礼拜完“1、2、3”报数分组就可以和她分在一个小组，当然，趁着混乱他也尽可混到梦扬那一组，或者约她提前溜掉。分享成为礼拜的一部分，岂不更多占用了大家时间？不过，丁丁也很懂小组分享时该分享些什么，该怎样祷告才属灵。这样的分享和祷告，鲜有不打动一个信主女孩的芳心的，本来教会中弟兄就少，早就有好几个姊妹对丁丁暗送秋波了。但这一切心机又必须装作毫无心机，梦扬可是只过于敏感的兔子。

丁丁拿出手机，从手机收件箱里调出一节经文修改一下，给梦扬写了个短信：“雅各书说‘你们亲近神，神就必亲近你们’。姊妹早安，阳光明媚，朝圣之旅开始啦。你快到了吧？”

检查一遍，属灵力度和属世关切结合，暗自叫好，偶真有才，从来不怎么读经和灵修，但经文特会用。这才找到手机卡里存储的“文文”这一昵称，一按键，短信发出。

梦扬正在难过，看到丁丁这条短信有点高兴，很快就回了一条:

“早安，谢谢勉励。马上转车，待会儿见。”

接着，她下车等21路车。

立刻又收到丁丁短信：

“转车时一定要注意手机，大桥那一带地方很乱。我知道一个特别干净的地方，在我们聚会的地方不远，中午请你吃饭，想和你交通交通，如何？^_^”

梦扬心里马上不安起来，丁丁跟她并不熟，何必一大早给自己发这种短信？自己想也没想，就回复了一张“笑脸”^_^，是不是过于随便了？今晨灵修的经文是什么？对，保守心，胜过保守一切,刚才是不是有点心猿意马？对同学是不是有些论断？是不是因着自己能去礼拜而骄傲？能去礼拜不是因自己洁身自好或意志特别坚强。主耶稣基督早说过若非天上的父吸引人，断没有人能到父面前去。敬拜既然是天父的召唤和邀约，个人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？就在我把荣耀归给自己时，丁丁的短信马上加重了我的自豪感，也使我对他产生了一种空前好感，竟使我把赴约的圣召变成了人间约会的俗召。曹牧师上周证道时说过：

“来敬拜神不是人本主义的朝圣之旅,而是唯独信心的恩典之旅。”

梦扬似乎听到了内心深处圣灵那柔和的提醒，马上发现自己清晨灵修的经文正对自己说话。刚才她正在听的英文讲道中也说：

“清教徒认为，默想就是容让圣灵藉着《圣经》的话对自己的心严厉地讲道。”

她这才猛地发现和丁丁的关系发展得太快了。这么短时间，他已经成功地离间了她和主的亲密关系。自己的身心是一份宝贵礼物，特为将来那一位预备的，提前开封的话，岂不糟蹋了礼物本身的意义？

21路车来了，梦扬上车，给丁丁回短信：

“抱歉……”。

刚写到这里，公车猛一开动，梦扬站立不稳，几乎跌倒。这位司机大概以为拉着一车猪。她赶紧找个地方站好。在这个世界，处处都有让你跌倒的力量。一个基督徒多么容易就从主的恩典中坠落，包括在做礼拜的路上你有着怎样的心思意念这样的小事。

她也特别向主感恩，保守了她，每一回都不是靠她自己的贞洁,而是主的恩典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给丁丁继续写短信：

“抱歉，中午有事，谢谢。另：上周主日曹牧师刚说过敬拜不是朝圣之旅而是信心之旅。”

自己又读了一遍，把文字中的“牧师”给删掉了。听说所有短信内容都会被“过滤”和记录，所以还是不要出现这些字眼好。

手机短信提示音一响，丁丁连忙去看。他要下的北京东路站到了，司机问了一声，一看没下车的，就没停，继续往前开。丁丁没听见司机的话，看了窗外的站名，这才意识到到站了，大声喊着下车，司机听到后破口大骂，骂他耳聋，极不耐烦地停车让丁丁下车。丁丁本想对骂几句，一看48路已到了，是一辆空调车，不管了，贵就贵点，使劲往上挤，还好，最后一个座位也让他抢到了。

不过，挨了一顿臭骂，丁丁心里很窝火。怪只怪这个城市的司机素质太差了，进站也不报站名，甚至也不停一停。怪也怪自己生在这样的国家，若是到美国或英国就好多了，听说那里的司机甚至会停车帮你把东西拎下去。他做梦都想着要到国外去，在那里带着皮肤好看的妻子开着自家车到教堂做做礼拜，谁也不认识谁，一结束就散了，赶紧回家，那多好。再者说，在这个教会，每周日都去礼拜不说，上午听道完了，中午爱宴，下午还有什么主日学，学《威斯敏斯德小要理问答》之类的，太辛苦了。在教会混个脸熟就成了，现在都恩典时代了，还那么死守律法干什么。自己最近要准备出国英语考试，后边的礼拜看来应该隔三岔五停一停了。

想着想着，他又低头仔细琢磨梦扬的短信，觉得她从刚才的亲切怎么一下子又变成冷冰冰的？什么“朝圣之旅”、“信心之旅”他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。从短信中，他似乎看到梦扬那带点狡黠的笑，只不过不是给他的了。

“去你的，我最近还要忙着出国呢，你以为你是谁，谁理你!”

到了下一站，上来一个老年人。站在车厢前边一个座位旁边，那个座位是黄颜色的，本来就是特为老弱病残孕预备的专座。司机也按响了让座的提示音，请大家主动为老弱病残孕让座，按了好几次，坐在黄色座位上的那位妙龄女郎还是大摇大摆坐着，戴着耳机看手机上的电影，愣是不起来。丁丁在后边看着感到很愤慨。但自己又没勇气起来邀老年人坐在稍后边自己的座位上，再说路也挺远的，站着也受罪。于是就对自己说这位老年人似乎还不太老，让座的话会不会打击人家的自尊心？干脆闭上眼睛睡觉，装作没看见。

这么长的一路坐过来，还真有点累，过会儿听道时得抽空打个盹儿，听说人家香港讲道只有20分钟，这边一讲就一个小时，啰里啰唆一大篇，累不累啊。

听完第二篇MP3里的英文证道，梦扬到站。

刚才对丁丁说中午有事，是因她想约晓帆一起吃饭，她上周主曰突然用头撞墙，情绪失控，她想关心一下。下午还有主日学学习，学完了，她还想顺带去探望一下那位高中同学。

如果再写一篇梦扬的故事，你就会知道，就因着中午没跟丁丁而是跟晓帆吃饭，梦扬看到了《圣经》辅导的重要，于是后来申请到了北美改革宗长老会神学院学《圣经》辅导，在同班同学中遇到了上帝为她配合的那一位，当然不是丁丁，他也是华人，因着同样异象和对同一块土地的热爱，他们走在一起，婚礼紧接着毕业典礼，毕业后便一起回到中国大陆服侍。

而本篇故事中的梦扬并不知道这些将来的事和自己脚下的路，但她知道谁牵她手。

下了车，站在一地灿烂阳光中，长发长裙随风飘扬。梦扬心如花开，那阳光不再是阳光，而是洒落一地的恩典。

——选自小约翰《歌手》